2007年7月18日 星期三

[飄花評論]--宗教的轉軌和接軌15

[飄花評論]--宗教的轉軌和接軌15
[藏傳佛教中的「空行母」定義與類別]
空行母的藏文為”mkha’ ’gro ma”(或音譯為”Khandroma”),mkha 意指「虛空」,’gro 則表示「行走、步入」之意,ma 是一般泛稱女性的字尾,整個字詞合起來的意思,是指「空中的女性行者」。
但 Willis 認為單是如此,仍不足以表達空行母的豐富意涵,於是舉出三位西方學者的詮釋,來補充說明「空行母」一詞的象徵含義。
其中,Herbert Guenther 主張藏文空行母字詞中的「虛空」、「天界」(celestial space)字根,具有與「空性」(emptiness)相等的指涉,而「行」字則意謂「證入」(to understand)。
因此空行母是指「了悟空性的女性成就者」;而 Anagarika Govinda 則表示 mkha 代表「虛空、第五元素的乙太(ether)、無法得見形體的活動」,’gro 為「行走、移動」,所以空行母概指「以女性形象示現的天人,她們具有明淨的虛空本性,在天空中悠走自如。」。
至於 James Robinson 則認為空行母的定義是「證悟空性的女性」,也就是「智慧的女性化身」。
從 Willis 引述三位學者對空行母藏文字義的詮釋,對照前述印度密乘對印度教女神的轉化,可發現空行母的兩大類別──高階/低階、證悟/世間、智慧天女/嗜血地祇──呼之欲出,而佛教密乘的印度、西藏分期,也呈現了對空行母定義的衍伸與擴充,從語源學(etymology)上的分析可以找到充分的例證。
至於密乘傳入西藏後對空行母定義的擴延,除了強化其證悟、智慧的陰性本質之外,早先印度教嗜血女神的殘餘意象,也被帶入了具神話傳奇、泛靈信仰的原始神祇之列,尤其是這些女性地祇,受蓮師調伏而轉為藏密的護法之後,其原先的苯教、邪靈色彩,也漸趨淡化與稀釋,另附上了「面噁心善」的正面新形象。
從 Janet Gyatso 研究西藏原始女魔的文章〈邪靈底蘊:反思西藏的女性根源〉中,可以看出這種將外道、泛靈信仰轉納入佛教體系的變異。

Gyatso 表示在西元八、九世紀左右,西藏軍事力量甚為強大的時期(也就是唐史上的「吐蕃」時期),其女性的地位與重要性不容輕忽,除了在政治上後妃擁有對吐蕃王的決策影響力之外,母系社會的遺跡在「子從母姓」的風俗上也依稀可辨。
而在原始的泛靈信仰、鬼神系譜上,女性神祇也佔有舉足輕重的份量。她引述 Erik Haarh 在《雅隆王朝》一書中的研究資料,顯見當時的西藏有不少前佛教的女神傳說……
例如九個原初蛋之母的「貪愛王母」、西藏國王始祖演繹而來的「毛妖女王」、「祖王母」等。加上敦煌出土的西藏格言史料中,亦暗示了五世紀左右青海松巴(Sum-pa)群落中女性的強大勢力。
這些例子足以證明女性在西藏部落社會所具有的重要性。接著,Gyatso 指出藏地女性神祇特有的一支,名為「辛」(Srin)的女魔,最能代表古老西藏神靈縱橫的現象,且符合史料對原始西藏「蠻荒野地」、「紅發食肉惡魔」、「惡鬼肆虐」等的描述。
從「辛」的演變與探討中,Gyasto 也發現了這些神話或傳說的建立,與佛教傳入、馴化「野蠻、貧乏」藏民信仰的過程有關。

Gyatso 陳言「辛是一種特別兇暴的邪靈,後來在迻譯上被等同於印度的夜叉」,其出現在許多古老的西藏神話之中,或與藏人始祖伏魔的傳說產生聯繫。這種外顯女形的「辛魔」(Srin-mo),為數眾多且形貌奇詭,在噶舉派的典籍中曾描繪其首領之一是「蛙頭血眼」。
而 F.
W. Thomas 在《古代俗文學》中則以敦煌古卷為例,提及的 Srin-mo 計有「神手母」、「雜藏鳥母」、「黑苯母」等。從其名稱上不難想見這些辛魔的怪異形貌,與其混雜的古老神話、苯教與泛靈信仰元素。
自八世紀密乘傳入西藏後,史載蓮師曾在 Rong rong lung panag po 一地,降服了眾多的辛魔,使其歸順、發誓成為佛教的忿怒尊(wrathful deities)與護法。
由此,可大略看出辛魔在歸化佛教前後的差異性──主要是在內涵與象徵上的逆轉,以及此過程與印度密乘「度化」外道女神的模擬性:在前佛教時期的辛魔,相當於印度的夜叉或啖人嗜血的印度教女神,相反地,被佛教攝受、馴服後的辛魔,則有了新的屬性與象徵意義,且被賦予了保護教法、利益行者、守護誓言等的多重使命。
除了探討辛魔在佛教傳入前的原始樣貌外,Janet Gyatso 也試圖分析辛魔的女性特質,凸顯其在苯教或泛靈信仰中的「地」祇特性,並將之與古希臘女神信仰的「大地之母」形象相互比對。
此外,Gyatso 也質疑為何佛教傳入西藏後,便視藏地的女性根源(the feminine ground)為鬼怪、蠻荒與邪惡的代表?
她認為在藏族的始祖傳說中,便隱含了這種「嗜殺、身強體健、勇敢」的魔女成份,相異於突顯「慈悲、精神性」的男性始祖(觀音菩薩)特質。
Gyatso 將這種性別象徵上的差異,置入當代西方女性主義佛學的批判架構之中,與 Diana Paul 研究佛教女性身分的變革脈絡產生勾連,認為視女性為邪惡根源的說法,基本上是佛教小乘部派佛教觀點的殘留。
有趣的是,在佛教的教敵……苯教典籍中,也將女性視為魔鬼、貪執的化身,同樣是充滿了負面的評價。而在佛教成為藏民的主要信仰之後,苯教儀式與原始女神、辛魔等外道,除了披覆上某種古老、野蠻、邪惡的映象外,其本身也開始產生了質變。像是苯教經典便吸取佛教教義,改頭換面以謀求教脈的延續。
因此,對外道女神形象的改寫,可能不單是佛教對外來事物轉化、調和的關係,也有可能是外道為了求生存而自動嫁接的結果。
歸言之,如果說西藏前佛教時期的女性始祖與女神形象,存有和佛教小乘「不淨」女性觀的近似性;那麼藏密對女性的尊崇(佛教的瑜伽行者視女性為空行母化身、智慧的代表),則可謂等同於大乘主張的性別平等論了。
另一方面,辛魔一系的女性神祇由早期的「地母」形象,轉變為後來的「空行」護法身分,這由地至天的演化過程,也許隱含了其他象徵與詮釋的可能。對照於基督教女性神學對「天父/地母」的性別論述,或可延伸出另一個比較研究的議題。
除此,Janet Gyasto 也強調與其認為辛魔是某種女性或神祇,不如說……她是一種信仰,是一種強勢的文化信仰與世界觀。在上述簡化、鄙夷女性的說法之外,其實具有更為深沈的意義與象徵。
同樣地,有關空行母的定義與角色詮釋,也不僅限於入佛前後的差異或天/地位階的差別而已,她也擁有更為細密、廣泛的指涉,更趨近於抽象、內在的象徵層次。2007-7-15
(待續)